因為觀賞了新北市電影節《完全演劇手冊》後,出於對平田織佐及機器人和劇場結合的好奇,得知平田導演的《三姊妹—人形機器人版》也來台搬演,自抱著十足的好奇心想去一探究竟。

            開演前先參加了《三姊妹─人形機器人版》創作對談,雖名為創作的對談,但實際上內容較多是由石黒 浩(大阪大學&ATR石黒浩特別研究所主持人)分享機器人研究和發展的概況。原來現今的機器人至少在外形擬真已經與真人非常相似,在人工智慧方面也不斷進步中,而黑田教授開發的機器人,目前展場商業運用上,也有不錯的成效,而且有時比「真人」更受喜愛歡迎。

這場座談最有意思的便是乍看簡明的機器人發明,卻激盪出源源不絕得想法或是牽扯出複雜的議題。感覺石黒浩和平田織佐(《三姊妹─人形機器人版》編劇、導演)都想要挑戰觀眾的既定「機器人不是人」的想法,常拋出類似的問題「那什麼是人?」,「究竟人有無明確的定義?」(如一定要具備某些外觀或品質嗎?)。新科技的發明時常也衍生出許多新社會關係和社會問題,機器人亦然,有些人提及人與機器人的婚姻,或是平田導演自己舉例傷痛的父母製作了個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小孩是否合理?又或是今天這個父母為了保護機器人小孩不受傷害而殺人,是否能主張正當防衛?。兩位教授的觀點都接近道德是相對的而非絕對的,社會價值並非一成不變而是隨時代變遷,法律也是隨著社會情境調整,正如黑田教授所說過去身障或黑人也曾經在某段時間被某些社群不是為人類,人工授精也曾被視為挑戰道德等。導演認為藝術不是作出價值判斷,而是將這些議題呈現給觀眾,提醒人類現在或未來可能遭遇到這些問題,該快些做決定了喔!

還有人提出很有趣的問題,指出「自動化」和「機械化」是不同的事情,為什麼黑田教授要執著於機器人發明?而不考慮如3D投影虛擬實境,也能創造出如同機器人永恆或完美的效果呢?而教授的回答是,理論上,目前除了機器人、虛擬實境、和刺激大腦的方式作到這些效果,但無論何種方式技術上都還有許多侷限有待克服,此外,也僅有機器人是實體存在能觸碰的到,他認為同樣是探尋人類本質或是人類能力的目標上,他只是選擇機器人這樣的方式來發現人類。

看來黑田教授本身對於「人類為何?」似乎也沒無明確的解答,他只是透過製作機器人,彷彿鏡子般照射人類活動般來探索「人」,這樣的想法對我而言真是耳目一新,不過內心不禁泛起一絲疑惑,便問了他們是否有考慮到人有變化性,即使我們的知識和情緒能夠被分類成特定的反應模式,但仍有可能隨著外在的刺激改變,而就算能做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機器人,那可能只是過去某個片段「我」而非真正的「我」,那是否有考慮過如何用機器人呈現這種人類變化重要的特性呢?教授給我的答覆是機器人的程式還是有可能更新,又或是零件汰換、維護也算是一種變化,也不能說機器人就是完全不變動的,又或是植物人可能被凍結在某處,也不能說他們就不是人。

回到機器人與戲劇表演上,其實在兩位教授合作後,發現兩者其實有許多共通點,機器人的智慧是被設定的程式,而演戲也是預先寫好劇本,反覆排練的演出,也是先被預設的,而身為某社會的個人也是受到該社會文化價值的設定,如同什麼時候應有甚麼行為和反應,這也是個非常有趣的連結。

另外,有人問機器人的演出和日本淨琉璃(傳統偶戲)有無本質上區別,導演的回到是沒有的,就如臺灣亦有長久的偶戲傳統,事實上和機器人表演沒有根本上的差別,唯一的區別是偶戲必須人近距離操作,而機器人可透過電波控制。而黑田教授則說淨琉璃是大阪珍貴的傳統文資,原子小金剛的作者也是大阪人,而今天兩位對機器人情有獨鍾的教授也是大阪大學的教授,可能有某種特殊的關係吧?聽到這裡忍不住暗地胡亂猜測,該不會是那個地區的文化脈絡像是偶戲,對當地機器人的熱中有某種暗示或影響吧?真是太有意思了!

《三姊妹—人形機器人版》的演出是在晚上,湧入不少觀眾,下午的兩位與談人也在一旁,還和導演擦肩而過才發現,他的氣質真是太有親和力了。第一次看他的演出,覺得導演的風格節奏還真快,演員的表演和說話,宛若日常生活對話一般,乍看瑣碎,其實都環繞的戲劇核心主題,後來才知道平田提倡現代口語戲劇理論,在西式對白泛濫的舞台劇領域,曾引起前所未有的論戰,主張極度寫實的美學令人耳目一新。

原本參加與談會腦中興起種種疑惑,大部分都在看完戲後便解開了,故事背景是機器人盛行的時代,死去機器人研究者的三個女兒家庭的故事,除了揭開家族的真相,也預示了科技時代的景況。戲演完後又有簡單的座談,有人提問這個版本的三姊妹和契訶夫原著有相當大的差異,想問導演的想法。導演表示,他個人非常喜歡契訶夫,認為契訶夫處於資本主義臨襲俄國及俄國貴族沒落的時代,出現新的勞動階級,並賦予「勞動」新的意義,契訶夫並沒有對此作過多評價,只是用很深的愛情描繪當時的社會情景。在《三姊妹—人形機器人版》保留了原著類似的精神,主角同樣雖對未來抱有美好憧憬,卻在歷經種種考驗後,終於體會到生活的現實面。並且也討論到「勞動」的議題,當機器人取代了人類的勞動,是否又改變了勞動的意義呢?平田導演自認為他同樣以很深的愛情,透過此劇描繪現在沒落的日本,並思索科技相關的社會議題,他說,有人認為「機器人」是拯救日本經濟的最後一張王牌,但是機器人取代人力,可能造成失業率攀升,因此,他們心情上是很矛盾的。

附帶一提很有意思的點是,臺灣觀眾看戲品味和日本導演有些不同。許多觀眾提及,更喜歡觀看演戲即興、隨意、甚至誤差的時刻,如果太過一絲不苟,就不需要親臨劇場,只要看影片或聽CD即可。相對地,就導演的觀而言,他追求的是將既有設定完美的演出,認為沒有人聽音樂會是故意追求聽錯誤的演奏,戲劇亦然。所以他還是會往這個方向要求。其實,無論是臺灣觀眾和日本導演所說的並沒有太大的衝突,導演想表達的可能是,演戲本身就是一個預先的設定,由演員來執行呈現,自然希望能達到最精準的呈現,而臺灣觀眾在看戲時,在既有的設定下,能感受到臨場感。

載著豐富的收穫回到家後,腦中仍不停盤旋思索著相關的議題,因為這些真是太有趣了,一直以來,便對科技和社會互動很感興趣,究竟新科技會帶來甚麼改變?又或是傳統文化脈絡和虛構世界如何影響科技發展?而不同文化也可能發展出不同的科技需求或品味,西方對科幻的愛好或日本對機器人的狂熱,就遠勝於我們的文化。這些真是值得大肆討論的主題呀!

或許,我也是比較偏相對主義論者,對於機器人的來臨並沒有特別的反感,倒是挺期待究竟它們會帶來甚麼樣的質變?然而,從某個程度而言,機器人的研究和發展,倒比較像是人類慾望的追逐。後來想想,機器人和真人還是有本質上的矛盾,因為我們假定機器人和人類比起來,是可以永恆不變,亦即長生不老。在此點上,就不像是用機器人探索人的本質,反倒是用機器人延伸人的能力 。除此,在實務上,如此精密的機械和軟體,在現實中往往活得並不比人類久,在最彰顯資本主義特質的科技業中,變動總是最快的,機器人做好後,是否三五年後內部操作的軟體早就被淘汰到不復存在了呢?我想,這些問題絕對是被想過的,但是人還是有想造出機器人的執著和慾望呀!總之在此之前,就先優游在這些想像力十足的藝術作品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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