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慢了下來,在若有所失、心緒起伏的恍惚中試著讓生活重新步入軌道。在整理遺物又或是夜深人靜時,眼前熟悉的事物仍靜靜矗立,卻已無親切的聲音與身影,過往種種回憶湧現,從小到大日常平凡不過的時光,在點點滴滴中明白到自己是那樣被深愛呵護,深深感激的同時感到酸澀不捨,好像自己的某部分也死去了,頓失生活的意義,只能呆坐靜默流淚。

也在這段時間重溫過去曾有的家庭記憶風景與味道,試著從母親的眼光來看看世界,發現她有顆赤子的心靈,能用純真直覺去欣賞美好事物。與大姨整理遺物時,找到了許多母親裁縫的手工藝品,父親以前曾對著幫我縫衣物的母親身影說是「慈母手中線,臨行密密縫」。

相較於留下不少手工藝品,自己毛線從沒勾完一排手藝拙劣的自己,還記得參加棉花夢工作坊當天是母親生日,完成了人生第一個編織品,很興奮傳了照片說要拿回去給她當生日禮物,她當時還鼓勵著說「謝謝,很漂亮」,而真正送到眼前時,已經無法回應了。

自小時有記憶以來,母親手中總能用針線變化出各項物品,提袋、鉛筆盒、水壺袋、拼布等,也能編織圍巾、毛衣分送親友,甚至還替小時候的我做過衣服、褲子,由於太過理所當然,好像這技藝是與生俱來一般從未深究,後來才從大姨口中得知是母親用午休時間參與縫紉課程習得的,讓我吃了一驚,只是這樣短暫的課程就能學成這樣嗎?肯定具有相當的天分也花了不少工夫摸索吧,真是佩服不以。

母親也喜歡收集小擺飾,她特別鍾意那些帶著調皮表情的臉孔,或許第一眼不覺得特別驚艷,還有點古怪,但越看卻越有特別的趣味,所以我一眼就能分辨這些東西就能知道肯定是她買的,拿在手中仔細端詳,好像能感受到她在看這些可愛事物時泛起會心的微笑。

還有陽台前的花草,也是她的傑作,在搬家前有個小院子,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盆栽,她說比起插花更喜歡種花,種植時也不怎麼修飾總讓植物自然伸展,所以乍看還真有點凌亂。還不少奇形怪狀的仙人掌,除了幾株我喜歡的山茶花外,我當時真的不懂欣賞這些植物,也不明白為什麼種那麼多? 現在才知曉在家蒔花弄草,看著植物成長茁壯、欣賞其繁茂的生命姿態,也是滿滿的成就感與享受吧。

打開抽屜,從小到大觀賞上百場演出的節目手冊,九成都是我們一起經歷過人生美好的時光。兒時功課不出色,卻沉迷在藝術的世界中作夢,總是有異於常人的想法,讓大人搞不清楚究竟在做什麼,不免憂心起這奇怪孩子的將來,出身視讀書至上傳統家庭的母親,心中多少有憂慮卻又認為如果我真心想走這條道路,就應該要盡力讓孩子有更多接觸的機會。比起小學時的嚴厲,後來也不再過問功課,給我充分探索自由的空間,無論想看電影、聽音樂、看表演都支持陪伴,後來還成了兩人的愛好,每一場共同經歷的演出也成為無可取代的回憶,而生活中也時常分享眼中所見的好看事物、耳聞的好聽音樂,直至最後一刻。

現在回想起這些覺得真的很不容易,她過去的成長經歷並沒有太多接觸藝文的機會,或許以前的社會還有不少保守眼光的框架,她卻能跳脫過往的慣性迎接新的事物,並欣賞其寶貴價值,不管是劇場、現代舞、京劇、崑曲還有不少國外的電影及藝術,都是因緣際會的第一次接觸才喜愛上,雖然兩人是一竅不通,卻發現並不是那樣遙遠,總是能發現其中趣味,母親也很能欣賞年輕世代的動畫、漫畫所創造出來的豐富世界,甚至還會推薦漫畫給我看呢。

母親有種素樸的審美,這樣的眼光單純、不經修飾的,或許說不出什麼高深的道理,也不見得具備專業的技術,卻能不帶成見率直地去審視並欣賞美、愛好美,我感覺能擁有這樣的心靈也是很幸福的。如果能多一點這樣欣賞的眼光,便有更多尊重差異,讓獨特性發光的可能呢?很感謝她所留給我這充滿啟發性的資產,滋養生者走下去的動力。

到現在還是會感傷,因此有時內心對於尋找回憶會有些逃避抗拒,也是流著寫下這篇文章,希望能為彼此留下些什麼。

最後很感謝在我壟罩在哀傷陰霾中,給我關心支持的人,耐心傾聽、分享自己的經驗,帶來一些歡笑,謝謝給予許許多多溫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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