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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西克禮的日本美學三部曲《物哀》、《幽玄》、《侘寂》,將《侘寂》擱在最後,原本以為從字面看來有種寂寥蕭索的意涵,感到生畏,沒想到讀起來後才發現飽含積極正面意義,又或說超越了消極與積極的意義,以更高的層次去凝視欣賞事物之美、生命之美。在心象與實體、虛與實的遊走探索中,跳脫直覺反應,體會深沉直通本質的美,與反璞歸真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作為美學論述,作者小心地將宗教道德價值做出比較區別,雖然兩者都讓我讀得津津有味,感同身受。讀書的時候,會不自覺得捕捉曾經感到共鳴地時刻,又或是嘗試著用這樣的審美眼光去重新觀視,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也不能不佩服作者用心挖掘自身文化的獨特美學,並賦予普世性的意義。深感這不僅是對自身文化的健全與影響力的關鍵建設,對促進文明多樣性助益良多。

 

這本書寫得相當精煉,讀了兩遍仍覺得能再讀玩味。簡單摘錄喜歡的段落如下:

作者考察了「侘寂」的三層意義,援引茶道、俳句論證。在此之前先談談詫寂的語源。「寂」有冷清、寂寞之意。「侘」源自於茶道的特殊概念,作為名詞有消沉、無力、閒居之樂或閑居的處所、雅致閒寂等三種意思。「さぶ」作為動詞指金屬表面生鏽。「一切安心從簡,這就是『侘』」(《俳論》)。

 

茶はさびて 心はあつく もてなせよ 道具はいつも 有り合いにせよ(茶是寂,心是熱,以此待客。茶具就用平日唾手可得《利休百首》第九十六首),侘茶是種清貧、寂靜、無刻意追求的茶風,物質的簡約為狹義的理解。利休在<宗旦的侘茶>中解釋了茶中的的「侘」:「優雅閑靜的清寂豁達寬闊的明亮心境,而不居於苦綠,保持颯爽精神,而心格優美」。茶道中的「侘」必須視為一種「佛心的呈現」。侘茶在於當下的邂逅,珍惜瞬間,成就無限生命。對於生命當下的肯定,絲毫不懈怠。佛學家久松真一進一步闡釋「勇猛眾生在於成佛一念」意思是挑戰自我「不為佛束縛」,而又心生「成佛一念」。

 

侘寂美學的第一層涵義:「寂寥、閑寂」

當「寂」的第一層語意「寂寥」轉化為特殊的感性狀態像是「寂靜」、「空寂」帶有感性意義,已經具有美的性質。要考察「寂」的複雜內涵,必須與「虛實」的討論相連。作者舉「觀念論」、「實在論」、「諷刺的唯心主義」來思考,「觀念論」(虛)是將所有外在事物是為我們內心的主觀觀念,或看作一種心像。相反地,「實在論」(實)是將外在事物原原本本地看作實在事物。「諷刺的唯心主義」(虛實的游移)為否定外在事物實在性也否定單純的觀念。

 

以此概念來理解「寂」、「侘」的反諷意涵,從消極意義的孤寂、貧寒、缺乏、粗野、狹小,積極轉化,產生類似喜劇、幽默的氣氛和感覺。虛與實的對立至少可以分成三個面向:第一是「遊戲(Spiel)」與「認真(Ernst)」的對立,如席勒所說,生是嚴肅的,藝術是快樂的。例如「常在寂寞,常在詼諧灑脫,俳諧推崇的是遊樂」。第二是「假象(Shine)」與「實在(Reality)」的對立。這裡指的是現實生活與藝術表現的對立,接近「居於實,遊於虛」。第三是基於諷刺美學的觀念論,亦即在假象與實在、否定與肯定之間遊走。對於所有深入風雅之道,找到精神安在境界的人而言,充滿窮苦困乏的現實是「虛」;在安住之境享受自由自在的心、客觀投射出自我影像才是「實」。達到「所見者無不是花,所思者無不是月」(見る処花にあらずといふ事なし。思ふ所月にあらずといふ事なし。)的境界,此堅持「居於虛,而行實」是虛實的第三面向。

 

侘寂美學的第二層涵義:「宿、古、老」──空間性的減殺/時間性的集積

「寂寥」在空間的關係中,有種削減的意義,經過轉化形成「單純」、「樸素」、「淡泊」等,「宿」、「老」、「古」是時間上的概念,是種內在的感覺,其累積結果最終會顯現外在現象,典型的例子如金屬因老舊而生鏽現象,或是植物在自然中的枯朽的現象。

新鮮、生動被西方美學視為美的根本條件。但是在蒼老之物、古雅之物當中,感受到另一種意義深刻的美,欣賞已經擁有的比獲得新事物更重要,這並不必然限於東方的美學意識。希臘語的arche語意近似於「古拙」具有手法技巧上的稚拙。近代的美學「老年藝術」、「老人作品」等觀點,能的集大成者世阿彌的藝術論中,使用了「藝劫」(げいこ),原指是長年積累的藝道的修行,世阿彌用來說明能樂上的圓熟境界。

 

侘寂是在樸素、不完整的事物中感受到美,這可以說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感性。書中舉了道家思想伯牙馴琴的故事,也說出古老美麗事物價值及鑑賞藝術的哲學。岡倉天心說:「真正的藝術是伯牙」,但也是在自然美的撩撥下,「我們內心深藏的琴弦被喚醒,傾聽無言之語,凝視無形之物,於是回應。對於長久以來被遺忘的記憶,自然,會帶著全新意義回到我們身邊。」

自然當中的「生命」是時間性外部的累積,而其中「精神」則與此相反,象徵了內部的沉澱。兩者的統一出現在有機生命、精神生活的世界,古、老、寂的美學若是適用,必然跟「生命」或「生命」相關。當自然作為美學意識的對象,當中包含著廣大而豐富的生命現象,自然整體彷彿成為朦朧巨大的生命體。

美學的創造體驗是將極為隱微深奧的消息,從理論到概念,加以顯化表達。而寂然不動、萬古不易形而上寂的對立面,是對於生動真實性更高層次的共鳴與強烈暗示,類似背景的陰影,能讓畫面或物象浮出。在寂的藝術表現中,生的體驗,會永遠地流動並照出新的光。寂的美學如何具體實現不拘泥於理論,若細細品玩能感受到「不易流行」的妙諦,也就是生動的體驗流動的牴觸,橫洩著深淵般的靜謐,是蒼古幽寂。

 

為了把握主客觀流通體驗的真實,為了守護美學體驗的流動,藝術必須經常自我超越。此包含了對美執著的自我超克,即便面對醜的事物,觀者也超越直接情感,透過對美的愛,以靜觀的心境來表現,追隨生活的真實意象,這就是俳諧等藝術中「寂」的美學。

 

侘寂美學的第三層涵義:物體本來的性質

「寂」的第三語意「然帶(さおぶ)」與寂在美學上的內在關係,さぶ或さび皆在名詞之後有「帶有性質」、「帶有….樣子」的意思。作者將「然帶」視為特殊意義的美學概念:物的本質隨著時間(宿、古、老)和空間(寂寥)的關係,充實性與豐富性逐漸衰退、凋零,但這不一定是美學意義的破畫,反而是物質性與感覺性的暫時解離,在此形成新的「統一」,乍看對物質性與感覺性的否定,實則是通過「否定的否定」進一步強調本質中所包含的意義與價值,形成微妙的關係。具體事例如岩石上的一截古木、老人的肢體、隱去金屬光澤的鏽,遮蔽岩石的青苔。

美的自我破壞與重建的結果即是:在本質性與感覺性分離的同時,在更高的層次達到統一,在本質性方面是向更深層內涵的移動。從個別的物體貫穿了特殊的時空與世界觀,進而得到萬物形而上的本質。這種萬古不易、怡然不動的終極相便是「然帶」所表述的。

 

「本情」是事物的本然之心,芭蕉認為「不是自然流露的情,物我分離,就不是真摯誠意」。「對閃電雷鳴,不悟者,更可貴。」老子「道法自然」強調的是對人類精神不加以理論化、理想化,才是自然之道。達到洞察世界與宇宙中寂本質,反過來凝視現象世界中各種景象,會對於一切事象以幽默為基礎,得到寬廣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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