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戲筆記：蒐集四夢之《邯鄲夢》 @ 飛天小笨鯨

邯鄲夢

記得數月前才看了百年首次全本演出的《南柯夢》，才暗暗作夢有朝一日能將湯顯祖的臨川四夢蒐齊，對於頗富道教「仙」味的《邯鄲記》更是好奇，沒料到此次上海崑劇團來台演了齣《邯鄲夢》，真是為小小的圓夢感到興奮。

湯顯祖的《邯鄲記》取材自唐代傳奇沈濟記的《枕中記》。此次編劇將原本三十折縮減為<入夢>、<贈試>、<驕宴>、<外補>、<東巡>、<勒功>、<死竄>、<召還>、<生悟>。《邯鄲記》的故事並不複雜，講述：唐代書生盧生醉心功名富貴，時有不得志之慨。一日，呂洞賓至邯鄲小店，見他一心追求功名得意，便贈他磁枕，使其入夢。盧生在夢中，先是娶得富家千金崔氏。崔氏以重金賄試，使盧生狀元及第，得罪了權臣宇文融，又在宴中作詩「天子門生帶笑來」、「嫦娥不用老官媒」更觸怒宇文融，因而數度公報私仇，陷害盧生。

盧生先是被貶至陝州修道，開通河道後便邀皇帝東遊，皇上大樂。適時土番進犯，宇文融便推薦不諳軍事的盧生上陣退敵，而盧生使用了離間計大敗敵軍，接受了對方大將的求降，得意洋洋地在天山勒石題字記功，回朝後更是加官進爵，由主角身後的旗子表示如定西侯、太子太保、兵部尚書等，官運又更上一層樓。此時，宇文融密奏盧生私通土番意圖不軌，盧生立即被拉去斬首，因崔氏午門喊冤免其一死，而發至南崖州鬼門關，千辛萬苦來到鬼門關，又受當地司戶污辱毒打，只剩半條命時，傳來平冤的聖旨，還將宇文融問斬，至此盧生終於還朝拜相，子孫亦共享榮華；晚年之盧生沉溺女色，因縱欲身體透支，死前仍滿心掛念自己的國史位置與子孫封蔭等事，最後長嘆「人生到此足矣」溘然而逝。

今天的《邯鄲夢》做了小小的更動，盧生離世之際雖嘆自己此生志得意滿，最終還是不斷大喊「我不想死!」，更強調盧生不甘放棄世俗欲望。盧生驚醒後才發現自己數十年的人生不過黃粱一夢，而他五個兒子原來都是店內雞犬所變，而自己的妻子原來是頭驢子。此時，盧生才真正頓悟功名皆是身外事，拜了呂洞賓為師，隨其往仙山作掃花使者。

《邯鄲記》的說理較重，就是省思過分擴張的世俗欲望，可能也流露文人在官場遭挫的諷刺和失望。這齣戲觸及的主題是不陌生的，身為人或多或少都有名利之心，假設這樣的欲望推展到極致會如何? 盧生的一夢便為我們揭示一類縮影，所以劇末才唱到此戲「把人情世故都高談盡。則要世人夢迴心自忖。」

盧生這個角色可能很難用好壞區分，更像個平凡人，面對妻子賄賂為他取得功名的手段也曾遲疑，但時勢所趨，也就順水推舟，除此之外，他只是汲汲營營，從未有害人之心，卻也在宦海沉浮。無止盡的慾望或許是人的特色，盧生也是如此，不過執於欲望，有時亦為其所害，像是主角壞了身體、死前還無止盡的在名利場打轉，故醒來了悟寵辱、得喪、生死之無常。

《邯鄲記》和《南柯記》乍看下都是虛夢一場，卻不相同。《南柯記》的淳于棼是因流放返鄉失意之時夢醒，《邯鄲記》則是榮華富貴得意至極時夢醒，前者討論是「情執」與「情了」，後者則講述「慾」。《邯鄲記》確實頗富道教的觀點，像是修身、重生輕死、節慾等皆異於《牡丹亭》、《南柯記》著重於討論情。如「再不想煙花故人，再不想金玉拖身。」盧生作為掃花使者也暗喻「盡榮華掃盡前生分」，這些如塵埃累積的慾望，為成仙的累贅。

光看劇情概要可能覺得有些嚴肅，事實上《邯鄲夢》大概是看起來最輕鬆的戲了，台詞更淺白易懂。不知是不是道教本身就融入在周遭，光是看八仙出場，便覺得有種莫名熟悉的熱鬧。加上導演把故事講得詼諧，處處皆笑點，身為旁觀者的觀眾，看盧生之夢，突然都有笑看人生的豁然。

當然，能那麼戲能好看的原因還是要歸功演員的功力，《邯鄲夢》是齣老生為主的戲，九個折子都是主角，可見戲分之重。這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計鎮華和梁谷音演戲，立即迷上他的表演，盧生的得意、落魄、膽怯、執著，特別是八十歲行將就木的盧生，那哀哀嘆嘆喘氣的樣子真是入木三分，將盧生的「痴」與「悟」表現的淋漓盡致。唱得部分尤其印象深刻，原來崑曲的老生是那麼好聽哪！低沉穩重卻高亢，那力量飽滿的歌聲怎麼不叫人著迷呢?梁谷音的戲分雖不多，但是聲音清脆明亮，感覺十分青春，一如她的扮相。

方覺得愛上計鎮華的表演，就聽聞《邯鄲夢》是他的封箱之作，感覺舞台上的他年輕的不像說這話的人。後來，才發現兩位都已經七十幾歲了，真是令人驚嚇! (光從表演絕對看不出年紀的!) 也覺得他們在台上翻來滾去，又唱又演個一兩小時的真是了不起，更加慶幸自己還能一睹這麼精彩的演出。

據說《邯鄲記》不大常演出的原因是因為沒有留下太多好聽的音樂，因此這次全本精華戲在音樂上特別下了一番功夫。不過，我覺得今天《邯鄲夢》很好聽，從一開場的曲子到尾聲都非常順耳，如果有機會還想多聽幾次呢!

最後，四夢終於看了三夢，希望哪天可以把《紫釵記》的俠情補齊。